王寒
一位在台州工作的外地人跟我抱怨：台州话真让人搞不清，光是对老婆的称呼，就有七八种，有叫小娘的、有叫女客的、有叫月客的，也有叫老安人、老孺人的……不像我们，夫妻之间互称老婆老公，小葱拌豆腐——一清二白。
的确，台州各地方言千差万别，九个县市区各不相同，别说外地人搞不清，就是本地人，有时也犯糊涂。至于老婆的称呼，台州各地更是不相同。比如临海人对老婆的称呼就有好几种：小娘、里强人、老娈人。临海的大田等地，把老婆称作嗯客爿，听了让人匪夷所思。临海东部片有把老婆称作老太婆的，一个二十几岁刚结婚没多久的小伙子，人家找他新婚的妻子，张口就说：“你老太婆哪里去了？”让人听着，以为是找家里的哪位老人家。
临海小芝等地，把老婆叫小娘，讨老婆叫娶小娘，这“娘”字，要读第一声，读时语调要稍稍拉长些，要有余音袅袅的味道。临海男人家中都有两个娘——一个老娘，一个小娘。他们结婚前归老娘管，结婚后归小娘管。小娘的叫法，估计是从娘子化出来的，才子佳人相公娘子，娘子总归是千娇百媚的。
临海人也有把老婆称为里场人的，男人称为外场人，这个称呼让人搞不懂，难道是因为男主外女主内？或者，临海人的老婆在家里都是一把手，样样都能说了算？其实临海女子无论如何能干，给人的感觉都是温柔可人的，一点也不强势。
临海号称千年台州府，满街文化人，上了年纪的文化人称呼自己的老婆，有时喜欢称为内人。我高中时的历史老师姓柯，是临海人，他称师母为内人。课堂上但凡提到师母，便说我内人如何如何。我那时调皮，喜欢胡乱地说文解字，就跟同学说：内人者，肉也。同学哄堂大笑。后来我们在校园里老远见到柯师母，便大呼小叫：“柯老师的肉来了，柯老师的肉来了。”
玉环人把老婆叫作乐孃。老太，是温岭人对自己妻子的叫法，哪怕太太年轻貌美，当丈夫的也是一口一个老太，听上去非常的“山药蛋派”。除了老太，还有叫老晏、老晏人。我有一朋友，带山东夫婿回温岭省亲，她出门打酱油时，有邻居来探访，问她夫婿：你老晏呢？山东夫婿把老晏听成姥爷，很沉痛地说：“我姥爷上个月刚刚去世了。”
路桥人也称老婆为老晏、老晏人，另一种比较常见的叫法还有老安人，用以称自己的妻子，也用以泛指老妇人。
椒江人称自己的妻子为女客。最令人弄不懂的就是这女客了。从字面上解释，它似乎是指女性客人，台州人却通常用以称呼妻子。至于客人，在台州方言里，则掉了个头，叫作人客。有客上门，台州人的说法是：人客来了。
当一个椒江人说我的女客时，他说的就是我的妻子。刚刚结婚的，称新女客。曾经有外地人到台州人家里做客，主人介绍自己的妻子，说“我女客”。外地客人心生疑惑，为什么给他端茶备饭的都是这位女客，为什么这位女客可以随随便便进入主人的卧室，为什么这位女客敢对男主人指手画脚、吆五喝六，兼顾打情骂俏？后来才明白，这女客是他老婆。
更奇葩的是，椒江人有时在女客后，还要加个人字——女客人，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称呼，也许，还是《说文解字》的那句解释来得明白：“客，寄也。”如果真能这样，为妻的都被丈夫当客人一样敬着，那倒也不坏。
除了椒江人，天台人也称妻子为女客，不过，通常写成月客、肉客。对于月客的称呼，有人开玩笑说，天台人把老婆娶进门，第一个月把她当客人，接下来就不是客人，就要干各种活了，故称之为月客。至于肉客之称呼，相当之深情和肉麻，比起月客，更有质感和肉感。我觉得，什么达令甜心心肝，都比不上肉客更深情，肉客这两字，包含的意思是血肉相连的相敬如宾的知心爱人。
三门一些地方，称自己的妻子为小娘或老唇，也有称为娈人，有人不喜欢娈人这两字，就写成恋人。
台州人以老孺人称中年妇女，或者已婚女人。丈夫对别人称妻子，也有老孺人的叫法。小青年对孺人的意思不明白，认为孺人的叫法土得掉渣，实际上，这是个高大上的称呼，因为在古代，官太太才能叫孺人。《礼记》记载：“天子之妃曰后，诸侯曰夫人，大夫曰孺人，士曰妇人，庶人曰妻。”咱们台州人，一直以孺人、安人来称呼老婆，可见台州女人，个个都是贵妇人的命。
从台州人对老婆的这些称呼中，可以看出，台州男人都是重情爱家的模范丈夫，三门人称老婆为恋人精，临海人称老婆为小娘，天台人称老婆是肉客，无一不饱含深情。这些称呼，是不是比起一声老婆，要浓情蜜意得多？
【来源：解放日报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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